農曆年的澎湖冬天孤獨行
這是今年一月底在澎湖過年的隨手札記
只寫了一半 不算完整 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再補完
對於逝者如斯這句遙遠的感嘆,逐年增長的歲數讓我可以更深刻的
體會它的內涵,回家過年前其實心理也一直咕噥著:「十天的年假很快
就會結束,手中握住的來回機票,票根上兩個往返日期其實距離是如此
地近。」但是當歸程結束於馬公航空大廈候機室的時候,還是有一種淡
然的時間傷感,看樣子假期開始前打預防針似乎是多餘的。
年假似乎被寒流給包下,電視中關於淡水最低溫度的數字每天都在
跳動,宣示著冬天的領地由北而南地肆虐。過年期間記者大概也只能在
麻將桌上對這種新聞議題天馬行空。闔目隨著記者的旁白去感受淡水三
點五度是有多冷,如果留在在台北過年,那大概會是在冰櫃中跳來跳去
的青蛙吧。友人從台北打電話來拜年,以極其艷羨的口吻說:「好幸福
喔,在澎湖。」我想他誤解此時的澎湖是吹著夏日的暖風,沐浴在熱到
出汗的陽光下。他,想太多了>__<。
一個人在澎湖溜達十天,從第一日到第九日,風彌天漫地,無日無
夜地颳著,強勁的季風一直是澎湖的冬之信差,張牙舞爪的模樣想夷平
島上的一切,所有的矮灌木齊整地由東北朝西南的方向彎腰傾身一整個
冬季,一株株早脫乾葉子的荒樹都像滿弓隨時準備彈射而出。每趟出門
就感覺自己是怒海爭鋒中與大海巨浪搏鬥的船隻,如果說在台北的人是
鎖在冰櫃的青蛙,那在澎湖面對襲面的東北季風,我就是一直撞到冰山
的笨魚。不過我還是終日趴趴走。
雲層疊疊被風壓得極低,厚重濃密的暗灰色,騎著腳踏車,從堤防
外沿的石道被帶進蔓草之間,偶而閃過一輛疾駛的驕車,旋即又被帶回
路央,在即將捲進大海之前,我扣緊了煞車,一隻村中的流浪狗過來看
了我幾眼,朝我吠了幾聲,我想牠是想說:「遜喀」。在昏天暗地的季
風裡頭,返鄉的遊子都鎖在一棟棟房子中,每棟在冬季裡頭大門緊閉的
屋舍更像冬天荒原中升起的溫暖爐火。風有多大呢,幾年前鄰居幫飼養
的狼狗釘製了個史奴比漫畫中的木構狗屋,冬季每晚睡覺時候窩進小木
屋,但隔日天發亮,牠探頭出來時都會發覺木屋入口外的景物變了角度
,牠一定常務任主人半夜搬家。也就是在冬季裡頭那種彌天漫地的東北
季風,方可以長期標籤身為一個澎湖人的象徵吧。
在馬公,上了兩趟戲院,看的片子是『末代武士』與『魔戒三』,
澎湖的電影院總讓我情有獨鍾,非著眼於它的聲光設備,而是因為如果
場次時間挑得準,你可以獨攬整間放映廳,個人VIP電影院,超大螢幕的
享受,不過這回是過年期間,我失算,於是便跟一群小鬼頭擠在小小的
放映廳,整場充滿了爆米花咖嗤咖嗤的咀嚼聲,可樂瓶啪啦啪啦的開瓶
聲,哇哇哇哇孩子吵著要尿尿的聲音,還有年輕情侶嗯嗯啊啊的調情聲
。於是在武士刀與西式槍砲的宿命交鋒下,阿湯哥倒下了,一瓶玻璃瓶
裝海尼根也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倒下,迸發出歷史碎裂的嘆氣。在澎湖看
電影,我會再挑一個乏人問津的日子,好好享受,體驗轉身對著放映師
說:「放吧!我要看了」。
【走味的檸檬汁】是這趟澎湖行對我最大的衝擊。故鄉好滋味,人
為了保留對於家鄉的記憶,在腦中敲下許多對鄉愁記憶固樁的釘子,這
些釘子長長短短,有形與無形兼備。有時是幾位未隨你漂泊異地,仍留
在家鄉的熟悉面孔;有些釘子是幾棟比你的歲數或記憶所能及的日子更
蒼老更久遠的建築物;有時候則是獨一無二的景致與畫面;而更多的釘
子是來自家鄉的味道,那些我們自以為永存不逝的炊煙。清明節的潤餅
、端午節的芭蕉葉粽、冬至時候澎湖特有的鹹棵、乃至於逢婚嫁喜事才
嚐得到的炸棗,這些澎湖特有的故鄉味或許還可以從母親的手藝中繼續
保留在我的生活中、但是對於馬公市區一些數十年的餐飲老店,他們能
留在原處等我多久,是無法操之在我。
在民族路鄰近公車總站,嗜賭的老闆那精湛的獨們手藝,調煮出甜
而不膩的排骨麵湯頭,甘甜的冬瓜肉與鮮嫩帶骨的排骨,上桌前總已燉
到骨頭幾近化開,搭配黃亮柔滑且極富彈性口感的麵條,這是至少三十
年的排骨麵老店。前年廳澎湖的同學說老師傅不做了,傳給第二代,湯
頭變得油膩,鹹而無味,有次回家時去叫了一碗,後來旋將「民族路排
骨麵」從我的澎湖美食族譜中剔除。這幾年老人家凋零得極快,這類的
憾事就不斷地發酵:惠民路的機場牛肉麵,牛肉變老,湯頭變淡,外省
的老伯把店面頂讓給一對年輕的夫婦。而在小發財車上炸著香脆金黃臭
豆腐的公道伯據說大前年往生,我再也沒有望見那輛藍色斑駁烤漆的小
發財車在村子間叫賣。我的澎湖美食族譜越來越單薄,越來越看不見那
裊裊炊煙升起。這趟回家,我躇行在麥當勞與貴族世家的碩大招牌間,
徘徊在三商百貨與壹咖啡這些台灣連鎖商店騎樓下,走向中正路北辰宮
口熟悉的檸檬汁攤位,頓足掃視,熟悉的位置與招牌,卻看不見阿伯身
影,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馬公唯一可以調製帶甜的微酸、順口而不嗆
喉的獨道口味的檸檬汁要消失了嗎。我惶恐不安地接下年輕老闆遞給我
檸檬汁,像等待揭開新嫁娘的紅面紗,我緩緩地吸入第一口,之後我知
道有些記憶又即將真的只是記憶而以了。翌日,我不死心,心想冬瓜茶
總不會差太多吧,賭氣似地買了一杯,喝完之後我很想調頭說:「麥夠
煮啊!」
父親越來越喜歡在飯桌上話起當年他記憶中的馬公與我們的村子,
我越來越可以體會父親的心情,因為將來我定也會對身邊的人這般喋喋
不止。『記憶』這個名詞多麼奇妙又傷感啊。
過年期間遇著了一件趣事,值得一書。年味淡了,這是現代人普遍
逢年節時候都會發出的感嘆,對於童年時期待在傳統漁村的我而言,感
觸更深,這幾年每年農曆年前都飽滿著期待與悸動,想著家鄉充滿傳統
味道的年,期待年節的總總習俗與傳統儀式可以慰藉懷舊的記憶。然而
祭祀的儀式簡化了,寺廟的慶典不再豐富,鄰舍返鄉圍爐的狀況不踴躍
,這裡的孩子也失去了我們那個年代逢年的童玩與活動:沒有震天嘎響
的水鴛鴦、沖天炮;沒有小孩沿街兜售五角一抽的王哥柳哥軟糖;沒有
小孩會窩在廟埕上比較誰的壓歲錢多;除夕至初三不能洗澡的忌諱也免
了,年初一清早走春及吃不能咀斷的長年菜也省了;更沒有拿壓歲錢買
玩具槍的小孩沿街奔跑,大喊:「你死了、不要賴。」年的氣氛在式微
,但年紀的壓力日趨沉重。
兒時逢過年,鄰近砲兵營的弟兄就會從倉庫裡頭搬出舞獅龍的道具,
從大年初一開始在鄉下挨家挨戶登門獻瑞納福,增添中國年節氣氛。每
戶人家也都會準備大串連珠炮及豐厚的紅包迎接這些軍中弟兄的到來。
他們賺加菜金,百姓添喜氣,好不熱鬧。但自從澎湖兵制縮編後,已經
十幾年沒看到在大街小巷裡頭彌天漫地的煙火中,使勁扭動手臂讓頭頂
上金碧輝煌的龍身蓬勃昇騰的阿兵哥。今年大年初一,我卻在鄉下村落
的巷子裡頭看見久違數年的舞龍。巷口攏聚了大量的人潮,警察也出動
管制車輛,看見這從記憶中消失了十幾年的舞龍技藝,我顧不得寒風刮
面,快步向人群前端移動,想說阿兵哥又回來了。 當我擠到人群前緣
時,卻讓我有點詫異,這龍好像小了一號,定睛一看,喔賣嘎得(外來
語:我的天啊的意思),竟然是一群國小中年級的小朋友在舞龍,這應
該是政府推動鄉土文化教育的成果吧,可喜可賀。不過,這些小朋友帶
來的可不只是年節的氣氛,還有著無與倫比的娛樂效果,只見他們的行
跡移動到哪邊,就會吸引大批人群然後全場笑聲不斷,我聊記幾幕給大
家:
狀況一:舉龍珠的小朋友被一陣強風吹到右邊,龍頭卻舞向左邊,這時
候龍頭的小朋友很不悅地探頭對著龍珠嚷著:「左邊啦、你擺
右邊是要掉到海裡頭去唷!」龍珠立刻大聲回應:「風吹的啦
,不然你來拿。」龍頭又對著龍珠叫喊:「吃那麼胖還會被吹
走。」
狀況二:圍觀的路人燃放起連珠炮,龍尾巴為了躲鞭炮,緊急止住了步
伐,前面的龍身就被扯住前進不了,龍身的小朋友回頭就一陣
數落:「前進啦。」龍尾巴的幾個小/朋友委屈地對喊:「阿
是要炸死唷,晚上我拿沖天炮炸你看看。」我有聽過龍困淺攤
,還第一次聽到龍困鞭炮的。
狀況三:打鼓的小朋友突然遇到朋友,就聊起天來了,聊到忘記打鼓,
然後就聽見指導老師在旁邊大叫:「xxx你在幹嘛!」然後舞
龍的小朋友就你一言我一句的「你是沒吃飽囉」、「你是三
太子附身囉」、「不會打鼓去旁邊放鞭炮啦」嗯!我在旁邊心
想:「這隻龍話真多。」
狀況四:龍尾巴兩位小朋友不小心撞個正著,兩個人就一路對罵:「阿
你是白痴囉」、「是你自己跑太慢」、「你跑那麼快是要去跳
海囉」……然後指導老師終於忍不住,過來斥責他們兩人。我
第一次看到被訓話的龍。
我屆這樣一路跟著他們的行伍約莫一小時,沿途笑聲夾雜鞭炮聲,小朋
友的聲音被風吹散在空中:「左邊啦」「右邊啦」「放鞭炮啦」……這
真的是比無趣的電視綜藝節目精采動人百倍的一場街頭演出。
※ 編輯: ebee 來自: 61.71.72.179 (05/31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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